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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屆神曆2347年 8月15日

 

 

  我還沒被轉賣給現任持有者前,我的上上一位主子……嘖、我實在不喜歡這個說法。她是位比我年幼兩歲的女孩,年齡相仿並沒有讓我升起半點親切的想法(蟑螂和弟弟比她討喜非常非常多,不……我怎麼會拿他們兩個跟她比較?真是該死),因為她總是把我當馬騎、逼我學狗叫,甚至用「火蜥蜴」大肆嘲笑我不會變型咒,區區足不出戶的人類小女孩硬要在我面前賣弄世界知識,講得一副頭頭是道事實上錯誤百出,出言糾正還會惱羞成怒、按著令咒命令我下跪道歉或舔她的腳(我無法形容具體是怎如何的感受,用一個字詮釋大概是……幹?如果父親看到我竟然使用如此粗俗的字眼,肯定會把我吊起來打外加丟到百里外的魔物山谷讓我自己走回來吧……可惜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有時候她會下一些莫名其妙的指令,諸如陪她睡覺,我不明白這麼做的用意,通常奴隸被命令與主子共眠只會有一件事--尋歡,她不過幾歲的貴族小女孩應該不會知曉這種事情吧?雖然有次甚至要求我脫下所有衣服……僅僅脫衣服而爾爾沒有再進一步的指令。不厭其煩地命令我陪他睡覺卻什麼也不做,到底在想些什麼?

  相較於現在,我忽然覺服侍她貌似沒那麼難受,在那裏我還能於特殊節日享用稍微高級的餐點,小女孩沒刻意刁難時待我也不差──不過她有一點奇怪。偶爾她會握住我的手來回撫摸,並不是使人疼痛的惡意捉弄反而像藉此釐清某些事情,偶爾她也會把我當玩偶一樣抱著、不說話,當她放開我,往往能看見她臉上不同昔日的表情,卸下高傲自滿,宛如摘除面具一般留下令她蹙眉的……哀愁?以及無奈,我從未過問露出這些表情的緣由,畢竟我並不感興趣,她要是再多一點苦悶因而自盡再好不過。

  ──但也是那時的想法,真是神奇,如今想來我竟生有同情她的想法,明明是個屢屢欺侮、羞辱我的主子……

  她命我睡在身邊並背對我時,究竟在想些什麼?

  緊抱住我、將臉埋進我的懷裡的她,頭髮下的表情會是什麼?

  命我脫光衣服後,眼淚欲滴卻不甘心地咬著下唇壓抑情感又是為了什麼?

  那些欲言又止以及叫我一頭霧水的行徑,我已然無從得知她的真實想法,現在的她肯定同以前一樣坐在花園圓桌前品嘗味道如一的花茶,同時抬頭試圖望穿頭頂的一片花海吧,如同我也同以前一樣,依舊身為不被賦予宣示自己存在與生命的權利。


  我有個瘋狂的想法……我相信我是真的瘋了才會這麼想,倘若有朝一日可以再次見到那位主子,我希望我能撥開她用來遮掩目光、稍嫌過長的瀏海,親吻她的額頭,低喃埃米特爾斯的生命祝福。

  S‧A

 

  深夜,諾迪斯外城一隅忽傳陣陣天搖地動,與此並行的還有弦音乍彈般爆裂聲及炫目的魔法陣,在這塊平民自治區上堪稱奇景的場面一個個閃現,全城卻彷若被屠盡死寂,了無人煙佇足好一探究竟。

  「艾絲美拉妲!妳簡直瘋了!」

  艱難地操控元素抵禦艾絲美拉妲的狠招,抱著塔優的艾吉羅甚至沒有空閒為自己抹去薄汗,緊瞪幾尺外朝他漫步而來的女子,艾吉羅百思不解為何對方突然和自己撕破臉,明明先前達成共識時還一片和樂,怎料轉身便換了行頭。

  「我瘋了?」艾絲美拉妲唇角稍昂,要笑不笑的模樣像是壓抑什麼,又像因為了然某些事而痛心地顫抖。

  抬手又是一計來勢洶洶的光箭,然而乍看之下暴戾的攻勢在觸上對手防禦的瞬間瓦解,艾吉羅望著令他游刃有餘的魔法崩毀,全然不見艾絲美拉妲過去羨煞梅林弟子們的狠勁。

  對方並未使出全力。

  艾吉羅投去困惑的眼神,收到視線艾絲美拉妲捏拳捻熄掌中蓄勢待發的火焰、撤除滿地威脅意味濃厚的法陣,染上璀璨的樹林頃刻重拾寧靜。

  黑暗再度臨幸此處,唯獨艾吉羅身周的符文還倔強地一明一暗。

  倏然覆蓋艾絲美拉妲的黎黑使他看不清對方表清,僅能隱約見到她低著頭,不動分毫。

  「艾絲……」

  「艾吉羅。」

  艾絲美拉妲噤語的沉寂叫他喘不過氣,然而冰冷地呼喚他的名字也沒好上哪去,人在暗、他在明,無法明辨對方現況的艾吉羅嚥下口水,默默備起逃脫用法陣。

  無人發聲,兩人好似暗中較勁而彼此沉默,應於晚間高歌的蟲鳴因塔優的魔法止息,連同能為艾吉羅點綴幾絲鎮定的夜風銷匿,萬籟無聲、漫天墨暗,肅殺的氛圍宛如絞刑窒息,緊緊掐握他倆的喉頸,好替大地難得的歇息博取更長一段時分。

  然則月華不甘這般俱寂,霸道地將銀紗淋入林間,艾吉羅目睹月光逐步照亮眼前之人,當他看見對方的神情時他驚呆了。

  艾絲美拉妲在哭泣,從來都是用高冷武裝的小臉劃過兩道清痕,她皺起眉毛、緊咬下唇,艾吉羅甚至能瞧見青得發白的唇瓣滲出血色。

  她兩手交疊,卻是互不相讓地鎖牢彼此,宛如一旦放手,隱忍的情緒將轉瞬潰堤,映射月光的淚水落至地面,像快速凋零的晶花往四方飛濺,始終無聲。

  艾吉羅怔然瞅著對方以淚洗面,一向不讓人輕易碰觸己身脆弱的艾絲美拉妲竟在他面前拋開矜持。

  他忽然有些懵了,一下子防禦魔法、準備一半的法術通通蒸發,放下懷中沉睡的人後站起,艾吉羅走到對方跟前什麼事也做不了,顯得手足無措。

  「艾……」

  「為什麼……為什麼?明明我也很努力了啊……為什麼從來都入不了你的眼?」帶著陌生的哽咽,艾絲美拉妲不願抬頭與艾吉羅對視,只是隨著話語頻頻後退。

  「我……」

  「因為我沒有他好看?沒有他強大?啊啊……果然是這樣嗎……我以為一心一意鍛鍊自己就有資格站在你身邊……

  「艾吉羅、艾吉羅啊,從那煉獄離開後我什麼都不奢求了……就是成為魔法師也並非我所願,我只想走入你的生活讓你再看看我……可是、可是我怎麼努力也辦不到,怎麼也辦不到!我只要你……只要你就好了啊!艾吉羅……」

  總算昂首對上艾吉羅的視線,他撞見一對波光粼粼的眼眸,藏在霧水之下的是幾乎要滿溢而出的恐懼以及卑微。

  「……不要離開我。」他聽見以往咄咄逼人的聲線,以沙啞的破碎徘徊。

  艾吉羅赫然想起初見對方時,她恍若將一直以來忍氣吞聲的悲慟吐盡一樣嘶吼著。

  那時他捧起艾絲美拉妲的臉,溫柔地為她拭去淚珠,或許替好不容易得以解放又試圖吞回眼淚的她感到憐憫,艾吉羅並未如言離開,反而帶她回到自己位於西之大陸的住家。

  一起生活著,他把對方的成長看在眼底,多年過去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業已成長為強大、冷漠的魔法師,天賦甚至遠勝自己,雖說心裡頭些許不是滋味,終歸欣慰於她的轉變。

  艾吉羅以為艾絲美拉妲不再需要他,自己也該放手讓對方尋找應得的夢想與人生,想必這也是艾絲美拉妲等待許久的吧。

  然則他如今才意識到自己錯了。

  尖酸刻薄的話語有時會帶給自己的詭異感,好似話中有話,抑或對方口出奇言後不發一語,僅直勾勾地瞧著他。

  他這才明白那些動作的意義,究竟懷著多大的期待與失落。

  「呵呵呵。」

  艾吉羅才張口欲言,周圍便盪起若有似無的尖銳笑聲,原本還栽進情緒漩渦的艾絲美拉妲怔了怔,瞬間用力擦去滿臉濕漉,收起五指醞釀魔力。

  艾吉羅瞥了艾絲美拉妲一眼,同樣進入戒備狀態,他的眼神在樹林間飄忽,直到定於一處。

  不在月色管轄中的深黑正在蠢動,如不安分的潮水來回攪混,黑水不懈地彼此撕扯,接著某種生物開始被一筆一劃勾勒而出。

  牠心不在焉地拍振雙翅,甩落幾簇焚燒墨焰的羽毛,火苗隨時間一同隕歿大地,但是一身極黑釋放的壓力並沒有隨之消失,不減反增。

  那君臨天下的壓迫感差點讓兩人紮不住腳。

  「呵呵……所以我才覺得人類有趣,他們總是不顧一切遵從自己的慾望與信仰。」
 
  又是那使聽者為之一顫的尖啞,烏鴉毫不避諱展露自身強大的氣場,首次領教的艾吉羅被震懾地單膝跪下,冷汗涔涔,他狠狠咬住手指才不至於讓恐懼驅使身體匍匐地面。

  一旁的艾絲美拉妲還頑強地握拳撐著,她瞟了烏鴉一眼後轉向躺在他們與烏鴉之間,狀似置身事外般靜靜沉睡的塔優,接著往烏鴉底下彈指就是一道圓陣。

  法陣中心乍現一道沖天光柱,眨眼便將烏鴉消融殆盡,艾絲美拉妲確認殲滅對方後吁了口長氣,表面上她未屈服於對方淫威,事實上也暗自捏了把冷汗。

  她未曾見識如此壯闊的氣場,像是滿山遍野的死亡之氣、遠古至今彌留的憎怒傾瀉而出,輕觸即可致命,就是他們老師立於戰場之中也未必能及對方一分──這樣的釐清令她顫慄。

  「呵……這裡可沒有和你做的交易。」

  因為危機消除稍微鬆懈,艾絲美拉妲習慣性地低聲嘲諷,她睨了腳邊癱坐在地、大口喘氣的艾吉羅,轉身走向塔優。

  蹲身前傾,她審了審對方腹上還鮮血汩汩的傷口,試探性用治癒魔法療傷,結果如她預料毫無作用。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不由得感嘆。    

  從她剛認識這位私底下莫名其妙的魔法師起,對方便有事沒事惹禍上身,小有奇怪的刺客暗殺,大有埃妲餘黨的「格林」叛變。

  她忍不住想……說老實話,她並不討厭這位教導她魔法的老師,她很感謝並敬重他,也認為對方是溫柔、強大的存在,只是艾吉羅的態度讓她忍不住遷怒。

  這樣一個美好的人怎麼老是被針鋒相對?

  與他們相遇前,究竟都在做些什麼?

  難道僅因他身為無從撼搖的王?

  艾絲美拉妲不明白,或許對方能給她什麼答案。這麼想著,她抬手打算搖醒塔優,指尖尚未處及後者,方才鋪天蓋地的暗潮再度降臨。

  「呼呼……竟然有辦法打碎我的形體,看來妳被教導得很好呢。」

  不帶半分讚許意味,縹緲的哼嘆尾音繚繞,閃爍闇芒的刺骨薄冰瞬息凍結大地,艾絲美拉妲及艾吉羅愣愣地看著一地冰藍,使力作勢要以魔力震碎桎梏,然而冰色深鎖的不僅是軀體,連同動用自然元素抑或己身魔力的能力皆遭剝奪。

  他們除了震驚還是震驚,掌控使役魔力的魔法,他倆只見過梅林一人,想當年老師獨身逆轉與埃妲王朝的最終戰就是因為這個犯規的能力。

  而這名半路忽然叫住他倆並提出交易的詭異人士,竟能和世界之最的梅林並駕齊驅,甚至可能位於其上,艾絲美拉妲想到一個人物,但烏鴉掌握的力量全然與「她」背道而馳。

  她看到翻騰的黑水中走出與適才截然不同的樣貌,披著拖地玄色斗篷,黑得反胃的焰苗在尾端搖曳身段,拉下的兜帽讓她無法窺探容貌,只能從露出的下半臉辨別應該是人型種族,毛骨悚然的是透出的些許肌膚不沾紅潤,而是近乎白透的蒼白。

  「呼呼、真是幫了大忙,兩位。」一道成熟男音響起,若無視對方持續施加的壓迫,那僅是路上隨處可聞的普通音色。

  艾絲美拉妲瞪著男人走近,她清楚對方的目標卻不能動作,一旁的艾吉羅則按捺不住高喊:「不許動他!」

  「唉呀唉呀……你忘了我答應你的報酬?」

  男人頓了幾秒,接著舉步來到艾吉羅面前,他很滿意後者因為他的存在而劇烈顫抖,面部因驚惶扭曲也十分賞心悅目,男人彎身棲近,停駐於艾吉羅頂上幾吋,這個角度艾吉羅抬眼便可一窺其面容。

  ──深不見底的黑暗。

  下半臉之上,什麼也看不見。

  男人勾起嘴角,似是心感愉悅,「我不會輕易食言,還是說你不想要了呢?」
 
  聞言,艾吉羅微微一怔,艾絲美拉妲忍不住直盯他期待他能大聲反駁,但艾吉羅卻不動聲色、雙眼圓瞠,與其說若有所思不如說腦袋放空,艾絲美拉妲不由得失望地移回視線,現在的她已然改變不了既定結局。

  男人對兩人反應投以讚許的笑聲,回身平舉雙臂,藏在斗篷下的同是一雙森森死白。

  「呼呼呼……歡呼吧,他將成為你的囊中之物,縱使是我也無權切斷你們堅貞的愛,我向你保證。」帶著戲謔的笑意,男人在塔優身邊跪下,伸出手,他用懷念的語氣說道:「啊啊……許久不見、吾友呦……」

  男人的手止於半空,那一刻,一陣冰冷侵蝕艾絲美拉妲的感官。

  並非來自拘束全身的薄冰,而是原先停止浮動的大氣吹來窒息的酷寒。

  艾吉羅也瞧見了,應該一時半刻醒不過來的塔優雙目半睜,湛藍的眼珠子緩然移向男人,就在失焦的蔚藍停駐於他身上的瞬息,一道法陣展開。

  他們目睹巨大的圓陣掠過身下,上頭刻畫全是前所未見的陣法,就是使用的符文亦不隸屬當今能認知的範疇,無懈可擊的法陣燁動暴戾闇芒,無時無刻搗鼓觀者心智,兩人艱難地收回目光甫讓壓迫略削一分。

  他們見過這股力量。

  和烏鴉展示的波動如出一轍。

  男人對此狀輕笑幾聲,即使法陣的黯輝凝聚並幻化為無數絲線纏繞全身,他依舊不慌不忙地笑著。

  「看來我來的還不是時候呢。」

  絲線逐步收緊,奮力將男人往法陣一拉,與此同時又有更多絲線衝出攫住男人,激起陣陣疾風撩動身旁之物。

  艾絲美拉妲近距離看著男人身上的線段張狂地收緊,錯綜之間溢出紫黑液體。

  在欲吐的腐臭拂上鼻尖前,她注意到絲線所及之處染上詭譎的嫣紅,殷赤漸漸漫布整身,與之漸進還有不停灑落的碎塊,定睛一瞧,竟是腐肉。

  血色已佔據男人的全部,侵蝕的腳步仍在持續,旁邊清醒的兩人甚至能見著皮囊下由外到裡的器官一一浮現而後化為肉屑,沒見過多少這類場面的艾吉羅當場嘔了一地。

  男人的身影消失無蹤,成群絲線凌空躁動接著迸裂,後與滿地碎肉沉入法陣之下,身底的魔法陣黯淡,平躺在地的塔優闔上眼廉、回歸沉睡,晚清徐動、蟲鳴奏起,遠遠地些許人聲飄零。

  這一夜,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

  限制活動的束縛崩解,兩人依然不動分毫,只能愣愣地對望彼此,失去言語能力。

  不知過了多久,艾吉羅才呆然開口:「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看我做什麼?我哪知道?」

  就在艾吉羅與艾絲美拉妲處於癡呆狀態時,紅色人影急速晃過視野,一把將地上的塔優抱起、往後退了好幾步。

  納拉警戒地怒視跌坐在地的兩人,再低頭檢查友人的情況,他憤然道:「別再接近他了!混帳們!」

  道完,一溜煙哪還有他人影。

  目送他們離去,被丟下的兩人再度對看一眼,眼神呆滯,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誰、這是哪裡。


 


我最近突然意識到自己劇情推展很慢(意識的很晚),但是又覺得一些東西刪掉好像怪怪的,真難抉擇啊……

章節名稱有時候不會直接用主角群當下的事件命名,而是與主線相關的另一方的事情,像是第三章的取名方式就是這樣(現在才想到),第三章寫的是梅林離開梅希米羅造成的後果,第五章則是暗示艾吉羅的內心變化,因此第六章可以看到他對塔優態度開始有些轉變。

偷偷說其實我很多設定都是邊寫邊加的,結果很多小設定有時候會不小心忘記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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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月亮彎彎,掛在天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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