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呼聲宛若隔著厚牆沸騰,亢奮情緒自地面震顫而來,在石磚上奔走的身影筆直向前,腳邊帶有戲謔的坑洞並未成為阻撓,幾聲蹬地輕響,血花飛濺,又替環繞平台的眾人畫上幾筆踴動。
那身影捨棄遭層層褐血嗑蝕的劍,隨地撩起另一把武器之際,劍尖已截斷對方喉頭的嘶吼。
全場情緒帶至最高點,他緩緩起身,環視再無威脅襲來的寬敞高台,赤色短髮與浴血破衣隨風凌亂,彷彿一簇不甘熄滅的火苗,不顧一切地將四周染上焰色。
但那怵目驚心的紅,僅止於高台之內。
「那男孩是什麼人?」
高台底下一處陰暗角落,響起少女略顯顫抖的聲音。
「你說他嗎?你是新來的對吧?那可是我們頭牌啊!」年輕男音輕快地笑著,「一年多內砍下數千名優秀劍奴的頭顱,至今仍無半點敗績,但老爺們對他愛不釋手的原因不僅於此……
「──居住北方焰紅聖地,信仰火龍王的火焰之子.埃米特爾斯!他是世上極其珍貴的龍族!」
黑暗中鐵鍊撞擊的尖銳迴盪,少女嬌嫩的嗓音碎裂。
「要我和這種怪物爭奪生存權?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
「別這麼難過,如果你死了至少我會記住你的。」年輕人含笑來到明處,雀躍地瞇彎了眼,他道:「你知道奴隸們給他取了什麼名字?」
斜眼後望,嘶叫與啜泣不絕於耳,交織成令年輕人不自覺勾唇的悅耳之聲。
「是『安吉』哦『安吉』!由某位自稱魔法師的奴隸大叔命名,據說取自只有魔法師才理解的古語呢。」
「那麼問題來了,『安吉』是什麼意思呢?飼養我的哈烏爾老爺這麼回答,那是──」
驚呼敲下剩餘話語,不自然的震動牽連整座半開放建築,年輕人轉回上方的眼眸難掩欣喜,視野中隱約能見人群慌亂地相互推擠,失去理智的叫喊渲染恐懼。
一聲似如岩漿湧動的高吟炸裂,霎時間襲來舖天熱焰,生命的怒吼遍地綻放,不一會兒便被消逝的氧氣捻熄。
年輕人注視著逐步融化的石牆,無視後方惱人的求救,他敲敲水晶為自身附加防禦魔法後上浮,落進煉獄的景致一區區展開。
暴虐烈火捲進所有能及之物,焦黑軀體像是於火紅起舞般跳動,蒸蒸濃煙渴望染黑蒼穹似瘋狂擠進天空。
憾碎鬥劍場的龍吟再度撞擊耳膜,年輕人輕撫豎起惴慄的手臂,即便身附一流魔法師賜予的加護,噴發的龍威卻冷卻身子那麼一瞬。
年輕人張開雙手,闔眼感受熱氣連綿擦身而過,接著他望向高台中心的赤紅巨體。
堅硬鱗甲明滅橘光,一路延伸自左右展開的薄翼,正當牠打算拍下雙翼,腳底成形的龐大圓陣乍現電網,阻絕分毫逃脫意志。
巨龍掙扎著尋覓空隙,得來青電更加劇烈的反擊。年輕人笑彎了眼,嘴邊自語是哀嘆抑是嘲諷。
「安吉啊安吉,」
痛不欲生的雷鳴,響徹雲霄。
「──你是『憤怒』。」
□
「我聽說你的『龍型逃脫計畫』又失敗了?」
長廊上堅固牢欄不見盡頭,刺穿曾經嚮往自由的心,硬網後居住一雙雙失去光彩的各色眼瞳,然而此時它們反常地躍上幾分閃爍,齊一望向同一處。
彼處厚牆阻絕內外聯繫,不過門上鐵窗提供了窺探內部的管道。
方框裡關著兩人,一人正興致勃勃撓著久未梳理的鬍子,雜鬚裡可見不顯眼的花白,另一人則頂著一頭囂張紅髮前望,無視和他搭話的中年人。
「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臭蟲』們刻在你頸後的令咒語從不寫進仁慈,你都體驗過多少次他們自豪的『燒燒之刑』?怪了,為什麼不是『電擊之刑』呢?『燒燒』又是怎麼回事?當我們三歲小孩嗎?」
中年人昂首嘲笑愚蠢的極刑名稱,湊近紅髮少年耳語:「唉──你也該放棄了吧?雖然一開始確實挺震撼的,但久了我們也會膩啊?換個逃脫方式也好!例如『美龍計逃脫計畫』?滿臉不甘願的美色某方面也很吸引人吶!哈哈哈!」
中年人忽略少年抑制怒火的「閉嘴」,不怕死地用力朝對方背部拍幾下,少年一拳招呼過去。
正臉迎擊常人力道數倍的拳頭,中年人摀著臉又是打滾又是哀號,少年見狀打出興致,咧嘴要再出手時,牆邊小孔傳來男性黏膩的輕語:
「艾薩斯!小甜心,你又被安吉揍了嗎?」
「唉喲!甜心,你看我這臉被臭小鬼打成什麼樣呢!」
望著艾薩斯手舞足蹈地衝向牆洞,安吉賞了唾棄的白眼。
牆另一頭是他唯一室友的小男友,艾薩斯為了隨時和對方談情說愛,不眠不休地用湯匙敲打整整一個月,竟真的給他敲出互通的洞,當時攜有汗臭的風灌進來,安吉一時語塞。
而當某天晚上碰巧撞見與男友擦槍走火的艾薩斯,打算用牆洞做些什麼不堪入目的事情時,他更是百感交集,更別說隔天發現艾薩斯因此「骨折」,他有多想填平對方奮戰一個月的成果。
「真他媽神經病。」安吉嘀咕著,將頭埋進雙膝,於此同時鎖匙轉動的聲音嚇得他拔地而起。
搞屁啊!今天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安吉用力耙著頭髮,祈禱對方不是來和他清算近幾個月摧毀劍鬥場的罪責,真要如此往後不死也半條命,不如藉此奮力一搏,總好過繼續拿命娛樂貴族們。
下定決心後他繃緊肌肉隨時備戰,並暗自凝聚魔力,一見苗頭不對即操縱火元素拖住追兵腳步,至於這之後的事情只能隨機應變──
「碰!」
直到牢門再度緊閉,他仍未回過神來,沒等他梳理情緒,清朗童音擅自喚醒他的神智。
「哇──這裡比其他房間都還要大!我們這是抽到上上籤啦?太幸運了!」
「哦哦哦哦!你看看這張床!乾燥稻草編織的大通鋪!做工粗糙不打緊,恐怕經手許多汗水或某些無以名狀的體液,簡直髒得像用哥布林糞便、史萊姆腋汗、地龍寒毛和寄蟲唾沫醃漬九百年的臘肉那樣噁心!真是前所未見的特殊床鋪啊!」
「欸!再看看這個!幾千名奴隸共用的化糞池,只用蓋子草草封起來,因為被使用多次相當破舊,所以大家的味道還是無法防備地溜上來呢!在這裡嗅一口已經氣味驚人了,打開時又會是怎麼樣的一番風味呢……哇啊啊啊啊咳咳、好……!咳咳咳咳、臭、咳咳咳!」
安吉盯著對方東摸西抓的身影啞口無言,那頭奶茶色短髮從未有停止騰飛的一刻,滿懷驚喜的童音恍若看不慣灰暗四壁,竭盡所能把顏色一掌接一掌拍上。
男孩覺察到安吉的注視,一對火紅眼瞳迎了上來,安吉尷尬地退後幾步好遠離近得發癢的鼻息,接著他便看見對方露出與此地格格不入的笑容。
「你是我的室友嗎?你好啊!你叫什麼名字?」
這時艾薩斯晃了過來,壓下男孩總是不安份的腦袋,笑道:「哈!臭蟲們去哪抓來的小少爺?在這裡誰也不會過問彼此的『名字』!」
男孩側頭疑惑,艾薩斯蹲身與他平視,「這裡半數奴隸都不擁有『名字』,有的也將它捨棄了,在這裡提『名字』可是大忌啊!」
「欸──為什麼啊?再說沒有名字不是很麻煩嗎?」
「當然!所以每個人都有『稱號』,過不久你也會得到屬於你的『稱號』。」
男孩眨了眨眼睛,問道:「大叔叫什麼?」
「艾薩斯,順帶一提,這是我真正的名字。」
男孩想追問卻被艾薩斯一掌按下,他只好把話鋒轉向已經縮至角落沉思的安吉,指著他說:「那他呢?他叫什麼名字?」
「他啊、他叫……」
「閉嘴。」
男孩茫然看往強制終止話題的安吉,沒等他開口四周頓時人聲鼎沸,充斥歡快的敲擊聲及恥笑。
「告訴他啊!安吉!為什麼不說呢!」
「安吉!你也太不厚道了!人家可對你很有意思啊!哈哈!」
「他叫安吉!聽清楚了嗎?他叫安吉──」
男孩瞥了眼喧嚷的男人們,朝安吉湊近幾步,「原來你叫安吉?是稱號嗎?為什麼要叫安吉呢?」
安吉無視提問,收緊環抱雙膝的手臂拒絕視線交會,然而男孩絲毫不在乎對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甚至在安吉身旁探頭探腦,以連珠炮話語攻擊強逼對方關注。
安吉捏了捏拳頭,原先念在男孩年紀小選擇維持和平,怎知對方不識相地非要打擾他難能可貴的休息時間,就在他啐嘴起身時,煩躁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安吉怔怔瞪著男孩被拖離差點成為命案現場的牆角,他可是看見了,一名更年幼的黑髮男孩死命摀住男孩的嘴將他往後扯,男孩則奮力擺動四肢仍無法掙脫。
怎麼回事?
他記得先前送進牢房的僅有一名孩童,完全沒有再添一名的印象,黑髮男孩究竟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一聲慘叫打翻安吉的思緒,望過去便見男孩大呼小叫著滑出束縛。
「幹嘛突然抓住我啦!你每次都這樣害我嚇一大跳!」
與男孩對峙的黑髮男孩面無表情,垂下目光輕嘆口氣。
「為什麼要嘆氣啊!搞得好像我做錯什麼事讓你很頭痛一樣!明明我才是哥哥啊!」
「等等等等等一下!」安吉一把將男孩拽了過來,男孩吃痛地哀了聲,承受不住對方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安吉趕忙放手指向黑髮男孩問:「你認識這傢伙?他是什麼人?」
「他是……嗚……我弟弟啊……」
「你弟弟?他和你一起進來的嗎?」
「對啊,他一直都在,你沒看見嗎?」
沒看見,真的沒看見。
安吉狐疑地轉向艾薩斯尋求認同,豈料艾薩斯聳肩說:「黑髮孩子一直跟在他後面,你的角度剛好每一刻都被擋住了吧。」
安吉滿臉難以置信,即便誠如艾薩斯所言,龍族天生攜帶敏銳感知力,就是幾不可察的微弱氣息亦可精準分辨,方才卻直到黑髮男孩架住兄長他才知曉對方的存在。
沉思許久,安吉決定將罪歸咎於身心過於勞累,連續一星期日日闔眼不到三小時,醒著的期間被無縫接軌推上鬥劍場為生存而戰,數次化為龍型更是掏沒殘存體力。
他確實已經疲憊不堪。
暫且拋下未盡的疑慮,他允許千斤重似的眼簾垂放,放任男孩若有似無的笑聲引領自己踏進夢鄉。
*
之前一直想著放一段時間回來要好好修過,現在則是覺得不修沒差吧,這樣也挺好的,所以發上來了。
這篇是《永夜的獨奏歌》故事的第一篇番外,由於多方考量下這個故事最後可能會以很簡陋的方式完成,目前構想透過主線的《旅行手札》及補完世界觀+過去事件的《番外》來書寫故事,番外如這篇,講述主角過去成為奴隸的原因和奴隸生活,不算是快樂的故事但我自己挺喜歡的,沒意外應該會有四至五幕左右,現在正要開寫第三幕,第三幕的篇幅恐怕挺長,預計寫滿滿日常。
預告一下之後會有六部左右、篇幅不等的番外,。正文《旅行手札》的部分是主角納拉以類似書寫日記的方式推進現在式的故事,偶爾會穿插第三人稱篇章,算是非常任性的寫法吧……
寫舊版時有粗略提過主角奴隸時期有個「名字」,如今能寫出來挺開心的,他並不喜歡這個名字,但這名字確實取的很到位,「憤怒」是引領他度過奴隸時期的「救贖」,他得透過它來讓自己維持清醒並活下去,而不是承受不住與信仰背道而馳的作為選擇自我了斷,我想過倘若主角沒有經歷過這段,或許現在的他會是很不一樣的人吧,唯一不變的是他一直像太陽一樣溫暖而閃耀。
話說前陣子看到文圈在戰華麗文風vs.白話文風,華麗文風被批評的點不外乎華而不實、廢話一堆、讓人看了壓力很大,只能說每個人喜歡的風格真的不同吧!我自己有點奇怪,我本身應該屬華麗文風,看的習慣倒是很隨心情,比較清閒的時候我傾向閱讀白話直接的文字,忙碌時傾向閱讀華麗委婉的文字,對我而言這樣的文字能讓我感到平靜與舒適,達到「體悟心靈祥和」的境界(在胡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