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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朦朧侵蝕視野,依稀有誰手抵窗框投身夜空,驚擾寐於木地的月光,寒水般的清亮好不容易舒緩了吐息,不出幾分又因即逝黑影劃開餘波。

  他逐步聚焦的雙眼悄悄打探動靜,保險起見圈起兩指呼出強制沉眠的魔法,捏了捏眼前人的臉頰,確認奏效後依依不捨地挪開對方挽於腰間的手。

  無聲穿越平穩鼾聲,他走進夜神為其高提的燈暈中,木格外沉默永無盡頭,似如遍地污血乾涸後凝聚成峭崖谷底的空洞,縱然世界瞑目,彎月仍逕自闢開直路,向囹圄內的他微笑。

  扶上冰冷窗沿,他闔眼命令腦內層疊撲來的畫面,退回它們不容許更多僭越的陰暗角落,水藍眸子再度沉浮月色時,數里外土丘承接碎芒、白影風語中飄搖。

  眺望下方塵霧騰滾的沙場,熟稔至過分留戀的兩道氣息令他瞇起雙眼、了然某事而輕提唇角,接著他上下審視己身匆促,歪頭思尋半晌,彈指聲喚醒滿天星斗,點點閃爍切割原本無光的夜布,刮落數條白痕淋漓。

  星光繁綴,他揪起傑作調皮地原地旋身,無所不見蝴蝶結與荷葉邊乘風綻放,像是沙漠上瞬息展開的白花,存心挑釁垂天新月。

  「久違的會面果然應該盛裝呢。」

  斷開視覺,待至訣別已久的混沌喧嚷大地,清澈雙潭笑意泊淌。

  「看來和人類雜碎混久你的腦子也不正常了呢,我可從沒期待你主動……」

  烈火慘灼似的枯啞霎時凝凍,塔優望著遲遲不自滿地黑稠展翅的一雙赤目直笑,相互膠著的沉悶擊聲掙扎,他聽見腳邊墨水噴吐陣陣令人反胃的縹緲:「我不喜歡這個造型,你給我脫掉!」

  似乎對對方的不悅很是愉快,塔優不予半點憐憫地笑道:「想起你死去的愛人了?」

  「……最近深淵的小傢伙們躁動得很,真令我頭痛,或許能把你丟進去試試?」

  毫不在意露骨威脅,塔優聳了聳肩,說:「你不喜歡也罷,至少他很喜歡。」

  「他?」吞食光明的深潭層疊波瀾,蘸著墨焰的烏鴉總算振羽破水,憤慨地甩下幾尾燃盡的片羽,牠扯開嗓子尖鳴:「說真的,我受夠那條小蜥蜴了,果然扔進水裡太過溫柔,送去無盡之海淹死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將你與深淵一同碾碎恐怕能完美地解決你近期的憂慮呢,吾友。」

  烏鴉用力拍攪空氣好表達不滿,接著牠試探性地靠近,疾電蔓延的劇痛使牠即刻退離,「我記得她說過回憶是最下等的毒藥,既廉價又令人無法自拔地迷戀……你什麼時候才能解除這道禁制?」

  塔優昂目望向遍染各地的星夜,多年前他丟失獨屬於己的伊甸,於是瘋了般拾起血潭上居無定所的黑羽,挺立同樣一片燦爛下為世界倒入悲嘆,他永遠銘記於心湖水倒映的笑容,是如何地……

  「你說的對,」寂然彎唇,格外空洞,「既是毒,便該斷得一乾二淨。」

  「……你該不會到現在都想說是我的錯吧?」

  「我並沒有這麼說哦。」

  「──千錯萬錯分明全是你捅出來的簍子!這是遷怒!」

  對方默默移開視線,烏鴉又是尖叫又是拍翅,刻意撞進塔優有意迴避的視野裡怒刷存在感,「不敢承認?」

  塔優不吭一聲背過身去,闔眼細聽烏鴉在後頭用玲瑯滿目的難聽字眼攻擊許久,扣於喉頭的嘆息不輕不慢地淌溢:「確實是遷怒。」

  烏鴉閉上嘴巴,雙羽搔刮大氣的刺耳漸弱,狂躁的晚風取代靜謐躍奔夜簾,眼前白絲礙眼地往牠誕生的黑幕刻劃軌跡,喪心似地渴求急流止步。

  有一瞬間將對方的背影與某個人重疊,牠無數次燒卻被那個女人撥亂的思緒,自以為是地述說平靜,直到不經意抬頭略瞥,牠漆黑的世界早已燦煥至極。

  「……他們總是出乎意料……令人厭倦地驚豔,即使將魔法痕跡抹得徹底也沒能阻止他們挑戰神權。」

  小心翼翼的咕噥撩過耳畔,烏鴉愣了半晌,說:「例如你身邊那位無聊透頂的大叔?」

  「被惡魔誘惑的大叔呢。」

  「梅林,我這麼做是為你好,那種大叔總有一天會背叛你,你出來前他甚至試圖呼喚我!」見塔優不為所動烏鴉瞇了瞇眼,補充道:「不信我們來打賭!賭上一整個埃米特爾斯!」

  依然得不到回應,烏鴉有些不安地東晃西擺嘗試吸引注意力,忽然一個念頭釐清,牠恍然大悟驚叫:「我知道你呼喚我的用意了!你竟敢懷疑我出賣你!」

  「你確實是會做出這種事的傢伙。」

  「等等等等!我這一路阻撓純屬找樂子,好比我們過去經常進行的小遊戲……無傷大雅的玩笑!」

  「……」

  「……行!我承認我就是有些寂寞想找你玩行嗎?誰讓你總是不讓我主動接近,才會透過大叔的影子跟上來!」

  「……」

  「──好啦!我確實想過出賣你,畢竟這麼做能滋養我的存在,然而你比誰都清楚我並非只為尋樂而生!」

  「我知道。」背對烏鴉的塔優一邊聽著對方喋喋不休,一邊想像牠赤眼圓睜的炸毛模樣,忍不住莞爾出聲。

  懷念的舊事浮上檯面,所以令他久違地懷念起故人,僅此而已。

  他確實懷疑過曾經讓他一無所有的故友,但不過一念之間,只因他沒有資格斥責對方的無情與頑劣,亦沒有資格直視牠守護平衡的虔誠。

  他數度催眠自己就此撤手不管,然而往往無疾而終。

  再怎麼說,還是自己捅出來的簍子。

  結束短暫追憶,塔優輕聲感嘆:「事情接踵而來啊。」

  「的確,我現在也多出個大麻煩,恐怕比小傢伙們還難搞。」

  難得聽聞對方遭遇難題,塔優轉身對上牠的眼睛,黯然無光的殷赤連星色都沒能住進,能令牠出此難色之事少之又少,塔優不免流露些許擔憂。

  沉吟已久的烏鴉開喙,如是說道:「可以讓我坐在你肩膀上嗎?翅膀好疼啊。」

  天旋地轉,牠看見滿夜星斗輪迴般牽起左右護著中心環繞,縷縷白線急停,頃刻焚身的是生不如死的痛楚。

  塔優淡然盯著緊緊抓在手中的烏鴉化為一灘血肉鑽進指縫間滑落,他勾起豔絕的冰冷笑容,問道:「還疼嗎?」

  「嘎──」地抗議,狼藉地面的腐肉徐然凝聚,墨焰重燃,完好如初的烏鴉用鳥喙清潔羽間沾染的碎肉,衝著塔優大張嘴巴尖叫,看見裏頭小巧粉舌微微顫抖,塔優摀嘴克制還是不免笑了聲。

  「嘎──笑什麼!」烏鴉高舉黑翅希望傳達怒火,反倒對上笑意滿盈的藍眸,牠忿忿不平說:「你剛才碰到我了啊!打破先前立下的禁制!快啊、快啊!溫柔地撫摸我的毛!為我唱搖籃曲!嘎──」

  塔優對烏鴉不予理睬,搞得牠理智蒸發衝塔優啄去,接著被禁制撞開幾呎才回神,自討沒趣地架構玄色支架,鴉爪一抓、抖抖鳥身,將自己縮成圓圓胖胖的模樣好營造可愛的意象 。

  當然,自顧自笑瘋的塔優壓根兒沒打算理牠,牠只好把主軸拉回此次會面的重點:「其實你大可放心,那玩意兒雖然模仿不錯,但終究是不完全的半成品,不過或許事情遲早會失衡,畢竟千古以來,破壞可是人類的本質,即使你將一切佈置得天衣無縫,死性難改的魔法師們多的是方法逆轉趨勢。」

  塔優垂眼忖度良久才迎上烏鴉一雙看似混濁卻異常清明的眼睛,明白塔優眼神掖著的涵義,牠想嘆氣,然則以烏鴉之身發出的是像極斥責的嘶聲。

  「我說過了,『那東西』和 我力量相牴觸。我從來沒能徹底理解祂倆老的創世機制。」

  「但你可是……」不耐地打斷,烏鴉轉回較為舒適的男音低沉而嚴厲:「不須我再三提醒你,這事我能插手的僅止於在這稍微配合你為無謂又無解的答案爭個沒天沒地,梅林,你還當自己是當年十初歲的孩童要我來替你善後?打從你用脆弱到不行的小身軀挑戰世界起,就該有所覺悟。」

  微微一震,過去的景象若雨後春筍此彼綻放,女子喚他名字的啜泣、冥冥之中誰的哭號重擊耳膜、秋樹遍 布低谷如同烈焰焦灼生命的怒喝,以及一雙雙、彷彿要用憎恨將他置於死地的視線,他對此的回應──

  「梅林。」

  猛然回神,塔優很快注意到身周土地因扭曲魔力陷落,徒留他與烏鴉的佇足處,他抿著下唇收回目光,俟及情緒平穩後烏鴉才出聲:「梅林,你若是不振作起來,隨時都有可能是他們敲破平衡的日子。」

  交握雙手,欲回覆時後方倏然吹來不同以往見識的強大波動,塔優眼明手快抓起烏鴉往懷裡拽,旋身抵禦所撞響的刺亮使他不由得緊閉雙眼,恍惚間久遠的記憶殘片閃現,他訝然看往後方。

  世界在眼前顛反,宛如要將天地擰成一線地旋繞,甚至吞噬本該於星空下若隱若現的色彩,周遭的聲響被一手摧毀,他並不確定耳邊有時磨刮的究竟是烏鴉高亢的尖鳴,抑或男人癲狂的笑聲。

  他僅望著那一處,光柱席捲狠戾至撕扯四周存在的魔力直衝雲霄,他忽地憶起零碎過往,一雙還未成熟的小手用滿腔恨怨片片扯落女子的血肉,而她卻是哽咽著、柔聲呼喚他的名字。

  一如早已不知是真是假的模糊記憶中,那般慈愛。
 

 


 

這章塔優的老朋友小烏鴉算正式有個形象確立的露面,總是喜歡裝逼其實又相當怕寂寞的小烏鴉不堪寂寞只好自導自演,一副大魔王樣地找上門來。

牠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稱的上全劇最矛盾的腳色,不過牠的場合都非常有趣且充滿衝突,很期待未來再繼續著墨這隻小烏鴉。(說起來我覺得烏鴉是種很可愛的生物,大的像雞,全身黑黑卻呆萌呆萌,又有很蠢的叫聲)

對了,補充一下艾吉羅跟小烏鴉當初到底怎麼搞納拉和塔優的↓

烏鴉:「我數三二一把那隻小火龍扔進水裡,好好幹,晚餐給你加一隻雞腿!」(然後就跑去找跳進來的塔優玩了)

艾吉羅:「扔進去扔進去……啊哈!我成功了……然後呢?」(待機中)

 


(2019/02/16)

時光匆匆飛逝,這些日子似乎沒幹什麼正經事但也並非一事無成,修了整整一個月的寒假,明明沒修多少反正總算修完了,有很多話想說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講,可能會寫個後記交代一下寫永夜的這些日子以來的感想吧。

之後會補一個番外上來,才算正式完結第一卷。不過番外動筆前,會先寫第二卷,視情況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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