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做了個夢──
「框啷!」
銀劍脫離男孩被血濕漉的手掌,在連綿不絕的雨聲中極力喧嘩著自己弱小的存在,最終卻只落得讓猛戾的驟雨吞噬殆盡。
應聲濺起的水花渲染著絲絲殷紅,襲上一雙布滿泥濘的小腳,並順著地心引力的牽引,留下一道無情的濕痕。
男孩望著自己的雙臂,亦赤亦黑的液體不停滑下白得發青的上肢,殞落進雨水匯集的河道中,流向倒臥眼前的那名幼童──他相處不到一星期的玩伴。
「又……死了嗎?」
輕吐著氣若游絲的呻吟,男孩跪倒在失去呼吸的玩伴面前,空洞的眼眸早已散盡了焦距,徒留一雙不再具有色彩的暗星。
盯著沾滿紅色的掌心,他將蒼白的面容埋進熱騰的鐵腥裡,卑微地攫住對方即將逝去的溫度。
──他究竟還要做著這樣的事,到什麼地步呢?
與他年紀相仿的孩童被一個個地帶來,最後……被「那個人」逼迫著相互廝殺,唯有其中一方的死,才能了結每一場滑稽的戲曲。
因為弱者,是必須死去的。
「啊──」
突如其來的劇烈絞痛令男孩癱倒在地,蜷縮著被粗暴地肆虐的身軀,這是每次廝殺完的例行公事,作為活下來的證明,來自「那個人」的「獎賞」。
被不可抗拒的力道扭轉身體後,接著是萬刀亂斬的摧殘,猶如煉獄的酷刑,卻沒有在男孩的肉體上留下半分傷口。
抱著完好如初的軀體,男孩似是欲將所有疼痛剝去般地竭力嘶吼著,幾乎能置一名實力雄厚的戰士於死地的痛楚使他昏去,不一會兒便又因更加過分的凌虐而恢復意識。
反反覆覆數個時辰,男孩不斷在痛苦中昏厥又在痛苦中甦醒,縱然已經經歷千百遍相同的凌辱,但是一次比一次加劇的力度仍舊令他克制不住地向「那個人」哭喊著停手。
然而換來的卻只有更上一層的咒術。
不知是第幾次昏睡後,男孩在一場短暫的惡夢中驚醒,夢裡曾經被自己殺害的人們從骨堆間爬出,數以萬計飄散惡臭的死屍將他掩埋,並且貪婪地啃食自己身上的每一吋肉。
與現實不同,在夢中他甚至鮮明地感受到自己即將死去的過程,如墜冰窖般持續攀上四肢的絕冷,對他而言竟是那般舒適與幸福……
──如果他就這麼死去,那該有多好?
牽起自嘲的微笑,晶瑩的銀輝自眼尾滑落,男孩靜靜地闔上雙眼,感覺逐步退去的疼熱,沉淪著發麻的陣陣餘勁。
『啊啦、原來你還會哭啊?』
猛地張開眼睛,男孩看見一名長相與他如出一轍的孩子蹲在眼前,不偏不倚地望著他,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是「他」來救他了,但對方體內截然不同的波動,狠狠地打破自己卑微的妄想。
『呵呵,』那孩子歪頭噙著詭異的笑容,不具生氣的模樣如同一具雕工精細的人偶,『我並不是你所期待的那個人,你感到很失望嗎?』
男孩動了動唇,那孩子俯身靠了上去。
『你問我是什麼人?』那孩子起身在原地旋轉一圈,將雙手背後上身前傾,笑容滿面地說道:『我啊,是來拯救你的哦。
『吶吶,和我說說吧,你、恨嗎?』
恨?那種東西……
『不可以喔,不可以說謊,至少在我面前,我不允許你這麼做。』
那孩子單膝而跪,捧起男孩染滿髒汙的左手,恭敬地於上頭烙下一吻。
『何必壓下你那痛切心骨的恨呢?你只需要想著你自己就好,拋下對那些你恨之入骨的人的憐憫,只要你一句話,我便會替你斬除所有凌辱過你的人……』
男孩輕聲說了句,那孩子勾起喜悅的笑容。
『對,我會替你殺了他們。』
看著男孩簌簌滾落的淚水,那孩子吁了口氣,飛掠眼底的有無奈、有悲傷,更多的是施予男孩的惻隱。
他向前輕手輕腳地托起男孩的後背,然後溫柔地將對方擁進冰冷的懷抱。
『啊、多麼溫柔又可憐的孩子,這次我就仁慈一些,為你網開一面吧。』
回擁那抹令自己著迷的凜冽,隨著刺骨的寒氣逐漸融入體內,男孩的意識一點一點墜入深淵般的黑暗。
『你的一切痛苦,都由我來承擔……』
耳邊響起縹緲的呢喃,而他僅是不停地墜落……墜落……
──男孩做了個夢,夢中的他看著渾身是血的自己躺在地上,無論多麼難堪的咒術施加在身上,他都僅是一個勁地笑著,癲狂地、永無止盡地……
喜悅地笑著。